前一阵子,主播董宇辉突然清空个人微博的消息,引发广泛关注和讨论。很多网友表示,清空微博、朋友圈等社交媒体动态,这一行为本身并不出奇。
董宇辉的解释是 “天然反感热搜”。那么对于普通人来说,悄悄删空朋友圈等个人社交媒体动态,这是一种什么样的心理?
在人人都有麦克风的今天,个人社交媒体账号就像一间虚拟的“展览厅”,每个人都是自己社交主页的“策展人”。
三天两头换头像和封面,设置复杂还容易搞错的朋友圈分组,发圈五秒钟、编辑两小时,为点赞欢喜为评论忧......我们如此“费尽心机”地“布展”,不过是为了构建、维护、修改自己的公共形象,向他人传达自我信息。
这样的行为在社会心理学上被称为“自我呈现”;而在社交媒体研究领域,有学者将与“布展”相对应的“撤展”行为,也就是删除个人社交媒体内容的行为定义为“反向自我呈现”。
2020年,中国人民大学新闻学院学者董晨宇、北京外国语大学国际新闻与传播学院学者段采薏就研究了这一现象,并发表了一篇题为《反向自我呈现:分手者在社交媒体中的自我消除行为研究》的文章。研究募集了25位在两年半内有过分手经历,且与前任是或曾是社交媒体好友的男女青年,发现分手者在社交媒体中的“自我消除”行为具有不同的动机和意义。简单来说可以概括为三大方面:
很多人在恋情开始时会选择“官宣”,在恋情结束时却不会将“我们分手了”公之于众,而是会默默进行社交媒体上的自我消除。
换掉情侣头像,删除与对方相关的朋友圈,将与对方相关的朋友圈设为自己可见,或是降低整个朋友圈的可见性,设为三天可见、一个月可见,甚至关闭朋友圈,这些做法都是通过降低数字痕迹的可见度,把这段恋情从公共的视野中抹去。
这就像是一则沉默的宣告,既低调又明确,不仅能够避免消极事件对自我形象的破坏,还可以躲避别人多余的注意力和好奇心,同时又足以表明:我现在又是单身状态了。
很多被访者指出,只有及时恢复单身形象,才能更快地回归广阔的社交网络,为未来的新恋情做好准备。反过来讲,如果一直没有从公共视野中消除这些数字痕迹,那就可能被解读为还没有“走出来”。这不利于投入新关系,也容易被视为对未来另一半的不尊重,对自己和他人都造成困扰。
清除这些数字痕迹,不仅是向好友或关注者公开宣告,更是精准针对这段关系中的另一位当事人,向对方无声喊话:我当着你的面,摧毁了我们感情的见证,就表示我不珍惜了,不在意了。
这种针对性极强的消除策略,更侧重于关系的过渡和调节。如果是平时的吵架闹分手,我们通常不会彻底清理朋友圈,毕竟还存在挽回的余地;而如果直接删掉所有共同回忆,这就相当于是传递一种切断性的信号,直接表明否定态度:我是铁了心要分手,我们的感情清清楚楚、彻彻底底地结束了。
当一段关系结束,双方的互相依赖随之结束,个体必须抛弃原来和前任共同创造、缠结在一起的那部分自我。有研究发现,人们往往会采取改变外貌、社交圈子、社交活动、生活目标甚至是价值观念的手段,让自己开始新的生活。从这个角度来看,自我消除也可以被视为一种自我更替的起点。
与前两种情况不同,自我更替更多强调的是心理暗示,也就是说,此时的观众不是别人,就是我们自己。我们可能通过“撤展”来宣泄情绪,把失败的恋情连同旧的我一起丢掉,让前任成为一个无关紧要的人;也可能试图让自己抽离出这段恋爱中的美好或伤痛,不去回忆、避免反刍,习惯没有他的生活,然后整理好自己,重新出发。
这么看来,分手删朋友圈不只是一时意气或约定俗成,背后还大有学问。但还有些人,他们删空社交媒体动态的原因,和感情状态无关。
把时钟拨回到清空微博的前一天,董宇辉得知自己已经回应过的事件反复登上热搜,在直播中表示:“我明天就把这个平台注销了!没完没了,我就是天然的反感热搜......”
而在删博事件发生的当日晚间,董宇辉详细解释了这么做的原因,称自己是“匹夫之怒”,表示清空微博是“‘阿Q式的精神胜利’,我知道我这么做没用,但是我只是这么做了”,“我删动态,就像是张无忌父母被围攻光明顶的时候一样,是‘以死明志’,只是表达我的态度和立场”。
简单来说,就是董宇辉厌倦了流量密不透风的包围。然而无奈的是,因为对热搜的反抗,他又一次登上了热搜。
这种无奈,三亿体育登录作为普通人的我们或许无法共情,但多少可以理解。事实上,在社交媒体以一种无法阻挡之势霸占现代人生活之际,也有越来越多人开始对社交媒体的使用感到厌倦、疲惫,逐渐从社交媒体的控制之下逃脱出来。
早在2004年,英国学者Adam Patrick就注意到人们被众多社交网站淹没的现象,指出“一些用户已经成为社交媒体倦怠的猎物”。彼时社交媒体一直处于迅速上升期,这一现象并未引起公众广泛关注,然而近年来,随着社交媒体的种类和功能愈加丰富繁杂,“社交媒体倦怠”这一概念逐渐为学者和公众所关注。
从情感维度来看,社交媒介使用者因在平台参与过程中,经受到各种技术的、信息的、三亿体育登录交流的过载,从而对社交媒体的某些内容、线上人际关系的维护产生一定的疲惫、反感、精神紧绷等情绪。这种负面情绪体验,就是一种社交媒体倦怠。
从行为维度来看,包括时间上的延迟和空间上的隔绝。越来越多用户使用社交媒体的频率降低,使用时间减少,互动意愿减弱,比如消息免打扰、折叠群聊、“潜水”、已读不回,甚至直接转移或退出社交媒体平台。这种消极使用行为,也是一种社交媒体倦怠三亿体育app免费下载。
除了直观的情感和行为之外,还有一个更隐蔽的层面——从话语维度来看,这种应对策略可以归纳为“话语迂回”。三亿体育登录社交媒体毕竟渗透到了方方面面,工作生活都要依赖它,很多时候我们做不到“已读不回”和“潇洒离场”。而当不想回又不得不回时,我们就可能用礼貌、糊弄甚至虚假的言辞为自己赢得喘息空间,比如“绝”“哈哈哈哈”“你说得对这类正确的废话,又比如,万能的表情包。
这种话语上的迂回策略,既维持了在场的状态和基本的礼貌,又让自己在和社交媒体的拉锯中占据了些微主动性,对其保持了一种若即若离的状态,因而成为了许多职场人的常态。
2023年,中国青年报社社会调查中心联合问卷网,对2001名18-35岁的受访青年进行了一项调查,显示71.3%的受访青年认为太多虚拟社交让人更孤独,还有40.3%的受访青年表示自己会回避社交。
这样的结果,似乎和“社交媒体使人上瘾”的普遍认知格格不入。事实上,我们对于社交媒体的倦怠很可能恰恰来源于过度使用后的“过载”。
对人类而言,信息和食物一样,都是每日的必需品。然而在这个信息爆炸的时代,困扰人们的不再是信息的匮乏,而是信息过载。具体到社交媒体上,时刻处于连接状态已经成为人们学习、工作和生活中的常态,一个永久在线的社会正在形成。
手机上的APP占得内存爆满,微信消息每天有成百上千条,订阅号更新永远看不完,一道菜的做法有几十个博主给出不同答案......我们置身于信息的“酒池肉林”,却没有那么大的胃口将它们都吃下,即便吃下也很难完全消化。为了避免吃得太撑,我们只好做起了“信息减法”,进而表现为厌倦社交媒体,渴望回归线下连接。
前文提到过,在社交媒体上的“布展”和“撤展”都是一种自我呈现方式。不管有意还是无意,我们都需要以合适的“表演”,妥善管理自己在他人心目中的印象。
社交媒体的存在拓展了表演的舞台,还让我们可以自由挑选想扮演的角色,化上自己喜欢的妆容。然而,我们在表演之初往往会忽略一个重要的问题,那就是人设一旦建立,我们就会千方百计避免人设的崩塌,焦虑自己和人设的差距,甚至因重复而扁平化的社交媒体印象而否定了真正且立体的自我,久而久之,就会滋生对社交媒体的倦怠感。
互联网的存在消解了私领域和公领域的界限。在我们被鼓励着“分享身边新鲜事”,踊跃借助微博、抖音、小红书等社交媒体平台进行自我披露时,许多个人偏好、位置信息、私密内容就被暴露在屏幕后的大众面前。
另一方面,大数据技术的水更让人探不出深浅。用户的喜好可以通过“广告流”、点击量被捕获;本属于私领域的消费行为,聊天内容,乃至面容、指纹等重要生理数据,在用户勾选“我同意用户协议”的一瞬间,就可能随意被提取、采集、贩卖。
在隐私泄露的隐忧中,无法彻底摆脱社交媒体的用户们开始有意识地采取分组、屏蔽、关闭信息授权等方式来进行自我保护。然而这个方法并不总是奏效,互联网上的信息一旦发布就难以控制流向,我们无法确定自己发布的图片、文字会不会被保存和再次传播,会不会被别有用心之人利用。因此,为了获得对隐私的把控权力,不发布、不使用就成为了许多社交媒体用户的策略。
不过无奈的现实是,我们往往一边倦怠,一边又难以逃离。或许我们都可以停下来想一想,在社交媒体时代,该如何取舍才能更加自如。
[3]薛静 & 洪杰文. (2022). 负累下的隐退性“自救”:基于扎根理论的青年用户社交媒体倦怠行为分析. 新闻与写作 (08), 70-83.
[7]一芥子-依赖与不彻底逃离:社交媒体倦怠心理与行为研究——以大学生群体为例
[9]中国青年报-中青报调查:64.2%受访青年感觉自己存在“社交卡顿”